如果我写黔东南
如果我写黔东南,定要从一滴露水写起。当牛腿琴的颤音惊醒山涧,雷公山褶皱里的苗寨正被朝霞浸染。那些挂在吊脚楼廊下的蜡染布,像一帧帧未干的记忆,蓝靛的纹路里藏着蝴蝶妈妈诞下十二个太阳的传说。
我要把文字浸在都柳江的波光里。河滩上捣衣的侗女,发间银梳折射着六百年前的光,她们把糯米蒸熟又晾晒,让岁月在竹篾簸箕上结出糖霜。若是深冬经过肇兴,鼓楼火塘里煨着的油茶香会绊住旅人的脚步,老歌师用琵琶伴奏的《珠郎娘美》,让廊桥下的影子都生出缠绵的皱褶。
笔下要有绣娘指尖的银河。在施洞镇的某个窗棂前,八十岁的老阿婆仍在用破线绣复原先祖渡黄河时的星图。她把枫香染的土布绷成宇宙,让蝴蝶、蜈蚣、龙犬在经纬间复活。那些被拆分成三千六百针的图腾,是穿在身上的史书,每一针都刺破时空的茧。
必须留足笔墨给大地的指纹。当白鹭掠过加榜梯田的镜面,侗家汉子正把糯禾捆成高耸的禾晾。他们用木槌在田埂上敲打糍粑,糯米粘住阳光,也粘住了秦汉时期百越先民南迁时撒落的喘息。黄昏时分,梯田会变成液态的青铜器,倒映着斗牛场里沾满枫脂的火把。
还要再写一场流动的盛宴。苗年夜的芦笙踩堂震落屋檐霜花,长桌宴从寨门铺到山脚,酸汤鱼的雾气模糊了远客与归人的界限。当牛角杯碰响星辰,姑娘们唱起敬酒歌,连风雨桥上的石狮子都醉红了脸。火塘里爆开的松脂,替所有未说出口的乡愁按下指纹。
终章要落在滚动的火焰上。当榕江卷粉的香气漫过球场边线,侗族小伙染成金发的脑袋顶出决胜球时,那些从秦汉烽烟里奔袭而来的祖先,正在看台上用方言嘶吼得分——他们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与未来接壤的破门角度。
如果我写黔东南,定会在这页稿纸上留一道缺口——让镇远古巷里的打更声漏进来,让岜沙汉子手中的镰刀割破暮色,让最后一个掌握树皮造纸术的老人,把构树皮的纤维悄悄织进结尾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