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路过丁字口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娃儿像拔出沙土的落花生,一家多则七八个,少也有四五个。我九岁那年,还处在点煤油灯的年代,月光更加高贵明亮。我在家门口过的那个中秋,月光如白银洒满了整个世界,“白玉盘”像聚光灯一样路过丁字口,金凤玉露都透出躣眼的光芒。
丁字口是我家门口的一条街。这条街原是凯里市的文化商业中心。它像“工”字中间的一竖,扛鼎整个老街的东西南北。街长百余米,宽三米余。街上一至两层的木房参差紧凑,栉鳞比次。中秋之夜,当月亮高挂时,丁字口就是全街人吃月饼庆中秋的大舞台。
大人们将桌椅板凳搬到街中央,月亮高悬,满街银河铺成。人们将石榴、地萝卜(地瓜)、梨子、橘子和自家做的泡粑、黄糕粑等都端了过来,摆在桌子上。
接下来是娃娃们的重头大戏。文人说赏月,娃娃们的“赏”即“追月”,“追”则是付之行动为“偷月”。娃娃们白天都侦察踏点好了。陈家的瓜地,何家菜园的毛豆,李家沙地里的花生,趁着月色皎洁,娃娃三五成群,分头去周围的地头、园子里公开地“偷”。
八月十五的“偷”是众所周知的娱乐性游戏。有的园主不仅不骂,还怕娃娃掉进粪坑里,特意掌灯关照。偷的也仅限瓜瓜豆豆。地里的毛豆荚最招人喜欢。娃娃们连根拔起,兴高采烈抱到丁字口。大人们赶快把根剪掉,用草扎成一把一把。在街中间望着月亮公公,搬来柴火灶和大铁锅煮毛豆、煮落花生,丢点盐巴和花椒进去,满街溢满了清香味和欢笑。天上明月与人间烟火,天涯共此时,一派空明互回荡。
最好玩的是娃娃们躲猫猫。记得那些年代,街邻亲如一家。家家白天不关门,每家巷子很深,后院都可连通。有几家的厨房、猪圈、小院都不设防。任凭娃娃们从大门进去,一帮在黑暗里躲躲藏藏,一帮在明亮处窥探,双手在最黑处抓捉舞爪。一阵阵鸡声鸭鸣,一阵阵欢声笑语,一阵阵输赢争吵。一会从张家门口跳出来,一会儿又不知隐身到哪里,一会又在街上跑上跑下……月亮,尽其所有,为童年的天性增光添彩,纯粹而明亮。
大人们一声召唤:快来洗手吃东西喽……娃娃们全从黑暗中跑出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像小饿狼一样扑到桌上,连抓带抢,美滋滋地喂进嘴巴里,童趣盎然。童年,哪里来的赏月心思,都是在月光下吃喝玩,聊有趣味的事,这是天性使然。
岁月随风飘散,但九岁那年,在丁字口街上的中秋月色,人事物境,就像昨天一样定格在我脑海里。多少年过去,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中秋的物品也越来越丰富高档,但再也品尝不出童年的中秋里,家门口的烟火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