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屋

2025-01-02 黔东南日报 蔡东武 吕铀

  一个好日子,我回到故乡。

  天气非常晴朗,阳光不愠不火。刚进六弟家,就被其憨厚的笑容和质朴的寒暄包围了。家长里短,嘘寒问暖,弟妹端来滚烫茶水。我反而有些拘束,不晓得说些什么,尽管我觉得自己与家乡亲人没什么分别,除了岁月风霜刻在各自脸上,我心中一直惦记着老屋原址。

  傍晚时分,六弟带我上车,朝老屋原址而去。

  自从二十二年前,清水江下游修水电站,故乡天柱县远口镇整体搬迁,新公路从我家老屋穿越而过,老屋彻底消失。我说的老屋,只是想象中的原址而已。原址现在变成了公路,只留存西边约十平方米老菜园。站在老菜园,眼前除了偶尔急驰而过的车辆,就只剩下荒凉。周围没见几幢房屋,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用想象来定位。我走的还是四十年前的线路,虽然脚下没有任何踪迹,只有茅草依稀,但方向更加清晰、固执。举目四望,凹凸不平的地表,草草勾勒出蛮荒、粗犷线条,菜园的小路旁那株苦楝树还在,树皮已经皱纹斑驳,布满沧桑,却依然遒劲,像是我的航标。菜园边那几丛在春日里率先泛绿的劲板草依旧葱郁,用绿意茸茸向我点头。

  那些堆积如小山的柴垛呢?我亲手栽种的那棵梨树呢?那条白毛温驯的看门犬呢?

  什么都不复存在了,连一道沟一条坎也不见了。是年复一年岁月风霜冲刷掉了一切,还是日复一日的江风填平了它们,一切过往只留给遥远的记忆,收藏在我单薄的行囊中。

  站在曾经老屋中堂的马路上,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旧时情景如浩浩长风扑面而来。一切如在昨日,却又恍如隔世。我有些慌乱地在菜园里来回踱步,试图找到那一段杉木板壁的痕迹,找到盖在老屋顶上的杉木皮,找到二楼那间房,那是我砍柴归来时小憩的地方,在多少个春日的早晨,我煮饭炒菜停当后、背上书包上学回望的大门,傍晚放学背着唐诗宋词推开门的木屋。马路靠清水江的边缘,剩下的那一个土堆,是老屋偏厦,是我几兄弟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写作业、纳凉的地方,好多个夏夜里,我望着天空数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是父亲抱我回屋。有时候,我背书声、吹笛子声应和着狗叫声,那是夏夜里最美交响曲。蓦然间,这一切是那样的近切,清晰。

  离开故乡四十年了,此时我站在菜园边,在土堆上,却像回到了真正的家,那沧桑厚重的回忆给予真实感的回归感。年少离开的时候,我是带着寻梦行囊踏上路途的,而今知命已到眼前,依旧孑然一身。我好像是背着一个梦的空壳在行走,在游荡?我日渐麻木之前那悄然逝去青春年华可曾有过我灵魂的追逐?我的脚步似乎踩上驶向彼岸航船的甲板?我的双手真的抓住了梦想络缨绸带的尾巴吗?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生命的坚持与生存法则是难以抗衡的。从寂寞山村到喧嚣城市,原以为这四十年的奔波是一个接近梦想的过程,回头一望,只见来路上荒草连天,脚印模糊。故乡简陋的老屋,曾给了我自身美质不断发掘与拂拭的空间。

  规划整齐、装修统一的小镇给我陌生视线,六弟的两幢灰色砖头瓦片的标准楼房,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梦想如果能够遗忘,也许是件好事。而我,毕竟从老屋走出,在老屋滋生的梦想,背上的行囊,能够忘记?故乡、老屋总给丹田特别的清醒,将我拉回梦里。在旧址上,在荒凉与寂寞中,不必在意车辆过往而形成的空气污浊,还能够欣赏清水江的绝佳风景,不必在意旁人目光。这种唯我与忘我,源于最质朴的干净,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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