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传承人邰土芝：“i人”刺绣家

　　半个小时，邰土芝的电话响了5次。

　　电话那头，有客户、合作人，还有打电话过来求解刺绣问题的绣娘。

侗绣非遗传承人邰土芝。

　　接起电话，邰土芝的语气平和缓慢，“哦，是这样的是吧”“没有问题的”“你说嘛”……挂完电话，邰土芝的语气依旧保持平淡，脸上的表情是先前那抹内敛且略带羞涩的微笑，忙碌、急切、难题都没有改变她此刻的状态，在她感到舒适的环境里，她仿佛带着一层“天然钝感力”。

　　邰土芝是侗绣非遗传承人，在黔东南州镇远古城的石板街经营着一家“北侗手工刺绣坊”。12月中旬，正是深冬季节。相对于旺季，黔东南州镇远古城的游客少了很多，氤氲着宁静的氛围。

　　即便是相对不忙的日子，邰土芝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早早打开门，在店里刺绣、画图。她头上包一块毛巾，穿着侗族的便服，安安静静地坐着，有时候是在织布机前，有时候在店门口。

　　“按照现在互联网对性格的评定，你是‘i人’”。

　　“什么是‘i人’”?第一次听说这个新的“流行语”，52岁的邰土芝有些疑惑。

　　“现在流行一种心理测试，叫做MBTI测试。MBTI人格测试中的两种大类型：i人偏性格内敛，e人偏性格外向。你应该属于‘i人’行列。”

　　“哦，是这样啊。”面对记者洋洋洒洒一大堆解释，邰土芝依然是稳定发挥，回答平淡如水，没有一点波澜。

　　空气尴尬地凝固了一分钟，邰土芝令人惊喜地接过话，“只要生活是积极向上的，‘i人’‘e人’都很好。”

　　“积极向上”是邰土芝的生活姿态，也是她在整场交流中最核心的表达。一个淡淡的“i人”，她的生活却充满跌宕起伏的戏剧转折，一个看似不善交际的内向者，有她自己向外表达、向上攀登的决心和勇气。

　　邰土芝出生于镇远县报京乡贵洒村一个偏远的侗族小寨，刺绣，是侗族姑娘从小就要学会的技能。在祖母、母亲的熏陶下，邰土芝从小便练就了一身“绣花本领”，因为肯学和善于观察，她的刺绣总是会比同龄人做得更加精美。

　　刺绣是邰土芝引以为傲的特点，读书却是她苦苦追寻的执念。

　　因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邰土芝近10岁才开始读小学，毕业时已16岁。本想继续升入初中学习，但已年过花甲的母亲却告诉她，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她的学费与生活费了。邰土芝不想家里为难，也不愿意就此辍学，在得知县城开了一家刺绣厂后，邰土芝决定自己赚钱交学费。

　　“当时我在工厂里绣了将近3个月，还学会了双面绣，得了700多块钱，我又回来读书，年纪是班里最大的了。”邰土芝笑着，脸上云淡风轻。初中毕业后，她已将近20岁，母亲再一次劝说她不要再上学，迫于家里的经济状况以及自己不想再继续当大龄学生，邰土芝只得作罢。

　　没有上学之后，邰土芝依然没有离开学校，原因是村里的小学请她担任低年级的代课老师。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邰土芝聪明灵活，学东西很快，把村里的孩子们教得很好。

　　当地教育局本打算把她从民办学校调到公办学校去，但邰土芝退缩了，并非是不想继续教书，而是她的“i人”特质让她无法去面对青年男教师的追求。当时，邰土芝的姐姐们正好在广东打工，听说薪资不错，邰土芝便辞掉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和姐姐们一起外出打工了。

　　来来回回多次辗转，邰土芝这期间也在工厂绣过花，也在外省工厂做过流水线工人，但故事的下一章节，是她结婚后的故事。

　　结婚后，她和丈夫在江苏省一家镀锌厂打工，此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幸的是，她在打工期间受了伤，摔到了腰杆，那份工作已经不再适合她，加上两个孩子要上学，邰土芝又一次回到镇远，在县城租了一个房子住，陪伴孩子们读书。

　　闲赋在家的时候，她在县城的步行街看见有人售卖绣品，为了补贴家用，她克服“i人”的内向性格主动了去和老板攀谈。“我说我也会绣花呢，那老板就说，那你可以绣来放在我这里卖。”就这样，邰土芝重新拿起绣花针，这一次是为了生活。

　　空闲的时候刺绣，白天邰土芝还找了一份在超市打工的工作。同事见她有如此巧手，鼓励她成为个体户，把自己的刺绣生意做起来。在同事的引导帮助下，她顺利办得了营业执照。

　　生活似乎朝着顺利的方向走去。得益于镇远县旅游业的逐步完善，邰土芝的绣品在古城十分受欢迎，尽管她的绣品都是放在别人的店里售卖，但那一年她还是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2012年，当地妇联向她发出邀请，组织了一批30岁至40岁的贫困妇女跟着邰土芝学习刺绣技术，同时她也被评为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妇联的帮助下，邰土芝还利用当时的政策申请创办小微企业，在古城景区内有了属于自己的店铺。

　　有了门店，邰土芝的绣品有了属于它们的专属空间，也让她的生活稍稍安定了下来。12年来，邰土芝多了一个身份，那便是“侗绣培训师”。因为技术好，当地妇联常常邀请她开班教学，多年来，她教出的学员已上千人，有很多学员开办了自己的门店。某种意义上，邰土芝又变成了“老师”，只不过教授的内容不一样罢了。

　　如今，邰土芝的刺绣工坊招收了80余名绣娘，每个月都能接到70-80个订单，更可喜的是，这些绣品不愁销售，绣娘们只要能完成任务，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可观且固定的收入。这些绣品不仅在省内外销售，还远销欧洲和北美，这是邰土芝梦中才出现的场景，却真实地发生了。

　　对于开店之后的故事，邰土芝并没有详细讲述。她是如何把店面做大的，那段时光是否真的一帆风顺，她也不愿再去提及，在她看来，当下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这是最重要的。

　　这并非是“i人”对苦痛的逃避，而是邰土芝在坎坷的时光里找到了抚慰自己的力量。“生活嘛，走一步看一步，能走到今天，有我喜欢的事业，我感到幸运。”聊起过去，邰土芝始终面带笑意，对她而言，艰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邰土芝的刺绣图案以花鸟虫鱼为主，一朵朵鲜花，一只只腾空飞舞的鸟，在她的手中，鲜活跃动。她喜欢一个人在店里刺绣的时光，她享受一针一线专注的时刻，当然，她也不再畏惧和陌生人打交道，对于别人的赞美，她会由心地感谢和接受。

　　力量从内生长，热烈藏于心中，这个“i人刺绣家”在漫漫岁月中丰富自我，顽强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