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照眼明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每当我读到这句诗,就会想起老家门前的两棵石榴树,它们不仅是父亲当年亲手栽种的希望,也是我童年时光里最明亮的风景。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父亲在离家三十公里外的天柱县原大段公社粮站工作。他一生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尤其钟爱种植花卉和果树。在老家那幢四扇两厢的高大木屋前后,父亲精心栽种了橙子、橘子、桃子、柿子和葡萄等多种水果树,还有许多四季常开的花卉。街坊邻居们羡慕不已,常戏称:“王家简直就像一座花果园。”
尽管父亲每周只有礼拜六才能够回家与我们团聚一天,但他总是能抽出时间来与大自然亲近。那两棵石榴树,便是他从大段的一位朋友家中求得的。那时交通不便,没有便捷的客运班车,父亲每次都是徒步回家。为了保护那两棵像菜刀柄大小的石榴树,父亲细心地用塑料膜包裹住根须和泥土,挑着它们走了三十公里的路程。
栽树那天,父亲满怀激情地向我描绘着石榴的诱人之处:石榴的花朵,鲜艳如火;石榴的果实像灯笼那样,吊挂在枝头;石榴的籽粒抱在一起,汁味酸中带甜;石榴的果皮,可以入药,治疗腹泻等等。
父亲对石榴籽味道的描述,特别让我垂涎欲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小孩基本上没有什么零食可以享用,对物质的渴望,远远超过对花朵的观赏以及药用价值的认知。我心中只有一个迫切的愿望——让石榴树尽快成长,结出可以满足我口腹之欲的甜美果实。
岁月悠悠流转,在父亲的细心照料下,几年过后,石榴树终于迎来了它绚丽的花期。每到春末夏初,满树红花犹如锦绣般绽放在枝头,又像燃烧的火焰,点亮了整个门庭,散发出迷人的清香。这时,父亲便会悠然地吸着香烟,站在石榴树下,目光在繁茂的枝叶间游走,脸上露出满足和欣慰的笑容。而我,也跟随父亲的脚步,在树影下流连忘返,心中充满了对石榴果实的期待和憧憬。果然,当花朵逐渐凋谢,在原本的花蕊处,一颗颗青绿的小果实悄悄探出了头,仿佛在向我们预示着丰收的喜悦。
终于,在秋风送爽的季节,石榴果迎来了它成熟的时刻。我满怀期待地摘下一个微微裂开的石榴果,轻轻剥开它脆弱而鲜艳的外皮,一排排晶莹剔透、红润如火的籽粒便映入眼帘。我剥下几粒放入口中,轻咬一下,一股酸甜交织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味蕾享受。
自那以后,每年的石榴采摘季,全家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哥哥架上板凳,采摘树顶的果实;妈妈小心地拉弯树枝丫,要我轻轻把石榴果摘下,不要损伤树枝;奶奶则接过果实,把它们一一放在竹篮内。全家人有说有笑,忙得不亦乐乎,享受这份来自大自然的慷慨馈赠,欢声笑语中弥漫着浓浓的温馨和亲情。
时光在树梢上流过。我完成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学业,1979年,考上了地区师范专科学校读书,几年都没有机会尝到老家的石榴果。师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距离老家百多里外的远口区中学教书,暑假回老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石榴果还没有成熟。待到寒假回家过年,又已是石榴过季之时。于是,我难得再品尝到家乡那熟悉而美味的石榴果。
斗转星移,年复一年,随着我深爱的奶奶和父母的相继离去,我就很少回到故里。一年中,除非老家的近亲属家里有红事或白事,我要赶去祝贺或帮忙料理。其余的日子,就在忙碌的琐事和工作的频繁变动下,逐渐远离了那片培育我成长的热土。而老家那曾经的石榴味道,也只能在心灵深处静静绽放,成为一抹永恒的记忆。
退休之后,我选择在凯里定居,老家的房屋,留给了侄儿居住。每年的清明节,我带着妻儿回乡扫墓,那两棵承载着我对亲人无尽思念与感恩的石榴树,依旧屹立于门前,仿佛守候着过往的记忆,以及对那段美好时光的深切眷恋。
我坐在树下,感受岁月在它们身上刻画的每一处细节,仿佛能听见时光在轻轻低语,讲述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它们仿佛就是时光的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曾经年轻的身影,在岁月的洪流中逐渐远去。
我明白,生命的循环往复,新旧更迭是自然界的规律。就像这两颗石榴树,它们曾经繁茂,如今变得沧桑,但它们的根依然深扎在故乡的土地里,一如我对故土的思念。它们不仅是岁月的见证者,更是我内心深处情感与记忆的港湾。每当我看到它们,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依然在我心中活着,他们的爱,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故事,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