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木良

　　我始终认为，有山有水的村庄方显灵气。在这里，山水将木良打扮得分外灵秀。静谧时，河水倒映两岸人家，如一幅工笔画;水波摇动，黑色洇开，工笔便成了写意。从河的上段嵌入一笔，引水灌入，绕过人家，开辟出良田千顷，绵延至河的下游，完成一个天然的半包围……对于寨子来说，那一绺稻田便是缠腰玉带。

　　初秋的木良到处还郁郁葱葱，田坝的稻子正在灌浆，仿佛能听到稻禾生长拔节的声音，土坎上的南瓜一天比一天胖起来，鼓着的肚子像是被一股子秋风吹胀了一般。向晚，下过一阵分散小雨，湿润的空气里飘逸着泥土和庄稼的味道。那些褐色的蜻蜓组成阵势在头顶上低低地盘旋。脚下走过的田埂，时不时有青蛙慌不择路随便一跃，很快就消失在稻丛中。

　　转过几弯田埂，来到了银杏树下。银杏叶一些黄了，一些还青绿着，如巨伞一般遮住头上的天空。据老人们说，此树树龄千年，守护着木良。于是，木良人便为此引以为荣，将树木当作娘亲一样亲近。爱树，敬树，成为这个侗寨的风尚。

　　往木良河边看去，两座新修的大桥伸向彼岸。彻底改变了沿河两岸肩挑背扛的历史。上点年纪的人还依稀记起，曾经的木良河是怎么变迁的。最初，两岸全靠渡船相通。码头上，一只船刚刚靠岸，有人从船上走下来，岸边蹲着的人立即起身，准备跨上船头渡过对岸去。一上一下的人群，肩上挑着、手里提着，有鸡鸭、有猪羊、有猫有狗，此起彼落地叫唤着，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他们相互间打开笑容，招呼着问候着，生活的场面甚是热闹。后来，拉通索桥。不仅较渡船便捷了许多，更让河上添了道亮丽的风景。新修石桥是最近几年的事，索桥完成了它的使命，原样保留在那儿，成为历史记忆。

　　岁月经不住时光洗礼，见证变迁的老码头依旧在。紧挨着码头的河堤，一溜杨柳垂到水面上，像钓鱼的人那样安静守在那里。树下拴着几只木船，大概许久没有人去解开它们，落得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洒脱。

　　巧遇一位本寨走出去的画家，此刻正在河畔写生。只见她把画板支在地上，蹲着，手里转动着炭笔，抬头看过去。河面干净明亮，清晰地倒映着索桥、山色、寨景。

　　画家观察了一小会儿，提笔开始在画纸上草草勾勒出景物的轮廓——以码头小船为前景，银杏王和索桥居中，背景是远处的寨子。她不时抬头看看，又低头涂抹几下。水面、索桥，还有银杏树，她好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时，她正坐在船尾，双脚拍打着水。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横着竹竿，嘴里吆喝着鸭群。鸭群有打跟斗的，头插进水里，朝天撅着屁股;有扎猛子的，钻进水里不见了，不多久在远处冒出来;有相互追逐的，两只鸭一前一后扇着翅膀，哗一下箭一般掠过水面……她还看到了玩伴，彼此牵着手要过索桥，桥那头，几个男生叉着脚拼命地摇晃，秀气的双脚快要站不稳了，惊慌地大喊大叫。见状，小男孩们越发兴奋，摇得更起劲，笑得更开心……她还跟着母亲来到这河边洗衣洗菜，那时就有像母亲一样年纪的婶子拿她开心，说咱们闺女书念得好，以后就是一只金凤凰，飞到贵阳去怕是不回来了，她害羞地说，我才不去贵阳，城市太大了迷路，我要陪着阿妈。那人开心地说，只怕那时，你要嫁到城里，你阿妈也留不住你。她更加害羞，说婶子再要胡说，便把她的衣服扔进河里去……这些画面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像流水一样在眼前奔跑。她大概不知道，想起这些事，她脸上不自觉地荡着笑意。

　　时间就在她横着的画笔下无声无息地流淌。有时会起几丝风，吹动耳畔的秀发，吹迷了眼睛。一切是那么安静、悠远。

　　我想起卞之琳《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无疑，画家在画木良，却不自觉地成了木良的风景。作为看风景的我，不必去打扰画家。悄悄收回目光，转而回到银杏树下。

　　有人引我参观旁边的民宿。推开木门，庭院花开草绿，院墙边，几杆细竹随风摇曳。往外挑出的楼台，凭栏远望，便是那一绺“缠腰玉带”。有一种让人想飞的感觉。恍然听见簌簌的声音，一转脸，它身旁的银杏树，风与树正在合奏一曲乐音。这情景，便让我在心里默想，他日，我若匀出时间，约三五好友，在此长住几日，听风赏月，该是多么舒心的事。

　　沿着石板小巷闲走，曲曲折折的巷道向前延伸，串起一家家屋舍。转过一道墙，会遇见一段竹子栅栏，浅浅地围着院子。红的黄的粉的花，或伸着脖子，或歪着脑袋，透过缝隙，好奇地打量着过路的人。院子里，有时会坐着一位老人，慢条斯理做着手上的活，比如择一把青菜，削一只土豆，剥几粒落花生……手上的活计，似乎总也做不完，老人会乐此不疲做下去，其实只为打发掉这悠长闲适的时光。

　　有时，听见狗的叫声。正踌躇不前，主人已经出门来了，见是过路的人，就一边安抚着小汪别乱来，一边招呼路人到院子里坐坐。那时，你可以跟主人随便攀谈几句，言语之间，你会感觉到这里人们是如此的纯朴、热情。

　　我还记起今年五月，同朋友到木良“打端午”。每年这个时候，女婿携妻儿回岳父母家打端午，是这里惯有的习俗。车开到杏银树下，就得下来，从车上将一对鸭和一些礼物挑在肩上，挑进他岳父母家。一家人在亲情融融的氛围中包粽子，吃鸭，传承端午节日。远处传来咚咚地敲鼓声，屋外正畅快地下着雨。老人不经意地说，真是奇怪，端午真是要落雨的啊，一会儿还划龙舟比赛哩。

　　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传统节日，既是传承文化，又是维系亲情的重要方式。木良人除了坚守诸如端午这些传统节日之外，还要隆重地过“三月三”。这个节日意义在于，继承农耕时代先辈们对谷物依赖和尊重，在播种之前，操办祭祀，向天祈祷，无病虫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