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月二十九日,阴天无雨。我特别高兴,像晴天快乐的小鸟,这天已是高考前毕业班即将举行成人礼仪的日子。之前彩排了三次,我每次都参加,第三次彩排我正在队伍里推推搡搡,有人说着风凉话时我都满不在乎。我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但很得同学的喜欢,因为平时常给班主任马老师出些主意,班主任也喜欢我,但我小错不断,又成了马老师重点关照的对象。学校要求学生家长来参加仪式活动,我的妈妈在外打工,抽不出时间,我没在意,从小学到现在学校要爸妈参加的活动,爸妈一次没来过,我都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成人礼仪式终于在学校举行。学生家长来了不少,黑压压的教师方队后面,左右两边是高一、高二学生方队。正中间一条人形通道竖起一个彩花彩带扎成的拱形门,上书“成人门”三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入斯境终得好天地、出此门应有好前程”,显得庄严又不乏浪漫气息。广播里播放着使人心旷神怡的曲子,让人心潮澎湃。
我班的女同学一个个着紧身粉红长裙像待放的花蕾,人面桃花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平时丑得八婆样的“雪花梨”,今天一袭长裙,收拢的腰身,化了妆也显楚楚动人,还有那个瘦不拉叽的追星族女婉婷,长发及腰,有模有样。我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原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平时皆不入眼的这帮女孩子,就像刚沐浴的出水芙蓉,让人从头到脚都耳目一新,光鲜靓丽。
下午2时许,按班级顺序步入会场,前面是志愿者举着班牌,后面是各班主任在前领队,每班入场前的队形都是保密的。我的交际广,被安排在其他班前面的班级队形,于是向班主任马老师报告说我们前头班是两个男生左右扶着班主任在队伍前领队,后面班是四个男生前后保护班主任在队伍前领队。班委会紧急商议,临时改变队形为马老师一身黑西装,红领带,左手牵着一身粉红色裙子的班花罗丽,一红一黑,对比明显。入场时我与婉婷紧跟在马老师与罗丽之后,队伍随着轻音乐节奏缓缓前行,后面一众男生全是黑西服红领结步入会场,每人牵着一个粉红裙子的女伴,美到极点。穿过成人门的瞬间,全场尖叫声不断。
我手牵着婉婷,觉出婉婷的手颤颤的,我不敢看婉婷,他们迈着轻妙的步子踏着红地毯,在众人的注视下产生了一个莫名的想法,好似牵着幸福的手踏着红地毯走向美好的殿堂。婉婷是我特邀的搭档,我不敢斜视对方,目光直视前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前段时间的一段新闻画面:十多个海军战士要出海了在一条军舰上集体婚礼的场面,当时羡慕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化身为海军战士,我不觉间用力地捏了一下婉婷的手,婉婷惊恐地低哼了一下,我转过头望了她一眼,她羞着脸柔柔地低过头。望着前面马老师,我今天一反常态,显得那么精神,步伐显得那么自信。
班主任为何姓马,他解释说父母亲希望自己大富大贵,取名叫马黄金,华东师大数学系毕业,个子不高,一副深度近视镜,上课时透过那厚厚的镜片,射出的目光让人瘆得慌。我就被他叮嘱过,那次他在津津有味地讲平面几何,不在同一直线上的三点可构成一个平面,既直观也抽象,要有空间想象力,立体几何才学得好。我转过身去和罗丽说话,好像在说我你他就是一个平面,罗丽便笑出声来。马老师就恶狠狠地睁圆眼睛,盯了好长时间,全班静悄悄的,仿佛只要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似的,我在那严厉的目光中像熬过一个世纪一样,马老师突然学着罗丽的笑声笑了一下,还做了一个奇怪的鬼脸,全班瞬间被逗笑了。全班笑了,他却突然凝住笑脸,大家又惊怂了,接着他又讲课,我那节课格外听得好。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马老师的课,数学成绩突飞猛进。马老师个子不算高,但他总爱说浓缩的是精华,如法国拿破仑,英国卓别林,就曾经让世界疯狂过。此时班主任在前面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就感觉那点不对劲,啊,对了,是那腚有点翘,一扭一扭的,有点滑稽,真的有点像卓别林。
跨过成人门的瞬间,仿佛是穿越了时空一般,我成人了。在那一瞬间,我激动得有点想哭,班上许多同学的父母都来到现场,他们在为自己的宝贝欢呼、骄傲。我独悽然,父亲早逝,母亲在外打工,从小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从小学到高三,都没人来参加过我的家长会,我习惯了,但今天却不一样,我多么渴望母亲今天也能来到现场,见证今天激动人心的场面,见证今天我已成人的时辰。
解说员在声嘶力竭地介绍着,现在通过成人门的是某班,他们朝气蓬勃,自信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我突然发现婉婷哭了,泪珠划过她的脸颊,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得男子汉一般地握紧她的手,用力摇了摇。我猜想婉婷是看到自己的亲人哭的,这时广播正传来的歌曲“这是爱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我被感染了,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男子汉,绝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内心的悲伤,到自己的班的区域坐下,我的心是孤独的。
今天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是向自己的至亲最爱的人献花,我内心默默地思考,自己最想献花的人是母亲,抑或是爷爷奶奶,但他们都不到场,怎么办呢,这花献给谁呢,我在心里翻滚过了好几遍。 我除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妙趣横生的马老师外,便想起了五十多岁的语文老师,上课总是之乎者也的,座位在走道边,常常在他吟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抑或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激情到时,口水四溅。化学老师太年轻,看起来比我还小,上课总是不离守恒、不灭物质、分子、方程式,听得脑子发昏。那英语老师呢,给人永远是孤傲冷酷的面孔,靠近她,你会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茉莉花香水味。有一次我把单词apple写成epple,就说你怎么就不像英国人那么严谨点。我努力在教师方队里寻找,看把花献给谁好呢,我突然发现为人和善的物理老师孙老太和别的老师在说笑,这花应该献给孙老太,对,就献给她。
孙老太是我班的物理老师,人到中年,已经满头银发,用孙老太的话说,她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教育,头发是被粉笔灰染白的。孙老太是同学们给这位可爱的女老师的美称。孙老太名叫孙美丽,是陕师大毕业的,早些年在乡下中学任教,教学质量杠杠的,是出了名的教学能手。学校慕名把她调来我就读的学校,已有两届高中毕业生了。孙美丽在细节上做得很好,有一次我感冒了,细心的孙老师发现了,把我叫出教室,让我赶紧去校医务室买药,我很是感激,泪水都快要落下来。对于我本不喜欢物理课到喜欢,是和孙老师的关怀有很大关系的。人选定了,活动有序进行着。
台上的校长正代表学校呱啦呱啦地在致辞,鼓励大家你们的前途无限光明,今天你们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以你们为荣……我无心听下去,好不容易挨到学弟学妹表演节目,朗诵诗歌祝福高三的学长前途光明时,班主任来到我身边告诉我,妈妈来到了今天的活动会场,并指着家长方队让我看,顺着马老师手指的方向,刹那间,我的眼眶里也忍不住起潮了,
等到主持人宣布高三学子给家长献花时,我捧着一束花朝妈妈奔去,妈妈,我已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