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表康康出门打工的第二天,在对门河窑子旁边的工棚里,他召集了十余个在这里干活的工人围坐在一个用砖坯搭建的木板桌边,开了个小会。木板上面放着一大桶茶水和两个大碗,旁边还有一个塑料瓶子,里面装了几斤包谷烧。大家都光着膀子,有几个穿背心的老者,把背心脱去,除了穿背心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黝黑的。大伙用大碗喝着茶,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不时顺手用毛巾擦拭从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
父亲两只手抱得紧紧的,蹲在一根四角高板凳上,两只眼睛显得格外有精神,直立的短发好像每根都精神抖擞。其他的人都围坐在父亲的周围,或蹲着或坐在草墩上,他们想听听父亲怎么讲,是不是有盼头?只见父亲从他那件穿得已经完全败色皱巴巴的上衣口袋里,用大拇指和食指,钳出一盒火柴和一根没有过滤嘴的黄果树香烟,用情的点上。深深呼吸了一口,又长长的吐了出来。突然,他大声说:我的兄弟叔侄们,我外甥康康叫我来打理这个砖厂,以后这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我说了算,大伙在我的手上干活,从今天开始,所有的工钱记在我老胜头上,只要我有一口汤喝,你们也一定会有吃的。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好,我们相信你。
父亲接过砖厂后,就马不停蹄地干了起来。首先是叫搞运输的张老二拉了一大车煤来。父亲清点了一下砖坯子,有十万左右,一半已经干了,可以装窑子烧了,要不然遇到风雨天气,就不好了,好好的砖坯子就会有损坏。待准备工作都做好后,父亲便准备装窑子烧制。父亲还是用以前的毛师傅,他的烧砖技术在当地还是响当当的,人称毛老二,是有两把刷子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年,他的运气也十分背。俗话说得好,人到背时,盐罐生蛆,连喝口水都塞牙缝,他最近因为连续烧了几窑子红砖,大家又给他取了一个绰号,红毛师傅。毛师傅到父亲的砖厂后认真查看了两口窑子,精心的做过一些修整,于是便叫工人装窑了。
毛师傅干起活来十分利索,他嘴上总是叼一根香烟,爱跟大伙开玩笑,东家媳妇肥,西家老婆瘦,哪家老婆脸上长麻子,反正他就喜欢摆这种龙门阵,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开始装窑了,大家都比较卖力,七八个人,每个人挑一担砖坯子,里面专门有两个人给毛师傅配合打下手。装窑是非常有讲究的,必须得从窑子的最里面开始装,一层层的按秩序往外装,不然肯定是搞不好的。如果在烧制的过程中出现倒塌,肯定损失就惨重了。装一层砖又得撒上一层煤,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装,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三天的时间,终于装好了。接着就是搞窑子的炉桥,这个更讲技术,高了底层的砖不着火,低了火力又送不到位,所以炉桥的高度应该和窑坪差不多水平,这样刚刚好,火力又猛。安装好炉桥后, 得准备几百斤干柴,最好是斧子劈开的块块杂木柴,比如青冈、黎木、山茶树等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毛师傅翻了翻皇历,择了一个良辰吉日,便点火烧制。
果然不出所料,在经过七八天的烧制后,眼看所有的砖坯子都烧成了金色,而且全都通红透亮,这时候就是封窑的最佳时机了,下午三点左右,毛师傅开始做封窑的准备工作,首先封的是窑门,其次是四个烟囱口。封窑的时候必须保证,窑子的顶上放满水,就像打田一样。水深在十厘米左右,过了一日,毛师傅用一根拇指大的钢筋,一头是非常尖的,另外一头是圆圈手柄,他使劲地向下插,直到有水往里面渗,这就是帮砖浇水。只见一股股热气向上喷出,如烟如雾弥漫着整个窑子,像这样过了两三日,便可以开窑了。当窑顶的雾气逐渐散去,毛师傅小心翼翼地取开窑顶中央五六块砖,取了几块出来看质量。他顺手用两块砖相互敲击,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是金属相撞所发出来的一样,这时大伙都围了上来,大家互相看到对方,突然吆喝起来。成了,终于成了,然后大家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毛师傅不慌不忙地走在窑门前,当封在窑门的砖一块一块落下,大家终于看清楚了庐山真面目,这一窑砖确实好,前面的更好,稍微一动到它,立刻发出悦耳的金属声,这声音比唱歌好听多了,这前面窑壁的砖都快烧成钢铁了。大家都觉得这窑砖烧得很好,父亲跟前来买砖的人定了个价,一窑子砖下来,除去煤钱和工人的工资以及打砖的成本,父亲钱赚到了微薄的利润。
那些年,就是依赖着父亲的砖厂,不但赚取了我们上学的学费,还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