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秋。想着,岩英的金丝楠木林群,在金色的秋阳照耀下,一定又是更加的苍翠了吧。那林子边的苗家姑娘,怕是又多了几个远嫁他乡成为别家的媳妇了。经年的放牛娃,该是已走出大山远赴繁华的都市打拼去了。是的,假如从碧波万顷的吊洞水库大坝上往里望,在烟波浩渺的夹岩河大峡谷一线天深处,便是古老的苗寨岩英。它是丹寨县兴仁镇的一个行政村,先辈们也曾称其为“岩鹰”,仿佛是岩壁上的老鹰,至今尚留有老鹰石、将军石等形状怪异的喀斯特地貌。岩英的周边,有许多地名听起来就觉得特别有趣,比如:老虎冲、长塘、翻扛坡、布朵、乌旯沟、老鹰咀……
当我又一次置身于岩英数百年的古楠木林群内,见到那硕大的金丝楠树干,坚硬如钢,直插云天,墨绿的叶片于白云之下微微翻卷,偶尔从叶缝间见到山鹰在秋阳高照的天宇之中遨游,山鸟自由飞翔的姿势实在是令我无比的仰慕。夹岩河将岩英拉得很长很远,翠绿的滕竹在河水两岸沿山崖倒挂着向上生长,一直通到云端。山乡蔚蓝的天空仿佛是洗练过了一样,洁净、高远、辽阔,秋光碎落一地,教人心生怜惜。古树之下,山溪绕过楠木的根脉,汇入几方青石板围成的古井,清澈、透亮,抔一口送到嘴里,可尝得出微甜之味。见得到细小的野生鱼虾,在轻盈流淌的涧水里快活地穿梭,细碎的泉流声由近及远。外来的苗家媳妇,身着盛装,头顶大红花,手持绣花的布包,正缓缓走来,入乡随俗,她们已经完全把自己的人生打造成了岩英最漂亮的风景。山寨里的稻田早就收割了,草垛孤零零地耸立在田间一端,田埂上正走过一排排放学回家的山娃。苗家人的吊脚楼多修在半山腰上,皆为二至三层木质结构,斜山式小青瓦顶,一栋高过一栋,沿山势往上铺开,据说有数百户,反正一眼望不到头,壮观极了。
其实,略懂苗族迁徙史的人们都明白,这是苗族先祖数百年居无定所一路奔波的最后选择,他们最先是在陡峭的山崖之上隐身求命,繁衍生息。因而岩英,相传自明朝就已有苗族先祖迁徙于此,世世代代相传至今,已是一处非常漂亮的家园,早些年就已被评定为“中国传统村落”。又据说,在黔东南,岩英的古楠木林群应算是数一数二的古树名木保护地了,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树龄接近八百年的古楠木,也是第一次见到数量多达数百棵且成片成林的金丝楠木群。古楠木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是植物界的黄金树种,自古就特别受文人墨客所青睐。我特别喜欢少陵野老杜甫的《高楠》,至今可以背诵诗里的句子: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近根开药圃,接叶制茅亭。落景阴犹合,微风韵可听。寻常绝醉困,卧此片时醒。李白《秋浦歌》里说: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白居易在《早蝉》诗里这样写道:六月初七日,江头蝉始鸣。石楠深叶里,薄暮两三声。岩英苗家人自古就敬天敬地敬日月,亦敬古树名木,他们在楠木林的一侧,悬挂了“古树名木大树保护宣传栏”,立下了“君子协议”,把古树名木大树保护纳入岩英村村规民约,将古楠木林群珍视为“有生命的文物”,自觉轮流日夜守护。我突然想起自己多病多磨的孩提时光,母亲不畏千里求得楠木粉末三四两,加水煮沸,既饮既泡,不足半月,便将折磨我多时的足部肿疼和耳脓、腹胀等多种疾病治好了。
在秋日残阳透染的天空下面,我流连于岩英古楠木林群里,望着不远处那挂满了玉米棒、辣椒串的苗家吊脚楼,老人们正坐在迷人的美人靠上享受着天伦之乐,我知道他们一定也是获得了这老楠木的恩惠。手抚一棵棵粗壮的百年楠木,我仿佛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