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肇兴侗寨,羞答答的躲藏在一个山窝里。鼓楼、风雨桥和民居在青山环抱之中,远远看去,有油画梦幻般的感觉。
翻开资料,多年前的一个新闻报道让我激动:1986年9月28日晚,吴玉莲等9位侗族姑娘组成的侗族大歌演唱团,应法国巴黎金秋艺术节的邀请,登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艺术节安排侗族大歌演唱团在夏乐宫国家剧院演出,首场演出取得了圆满成功,侗族大歌震撼了欧洲观众,轰动了西方世界。
那一夜,浪漫之都巴黎,因侗族大歌而狂欢。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肇兴侗寨在一夜间成了全球最具诱惑力的33个旅游目的地之一,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评选其为中国最美六大古镇古村之一。
西江苗寨和肇兴侗寨以掎角之势,撑起黔东南原生态民族文化旅游。肇兴侗寨作为2018年春晚黔东南分会场,亮相春晚,火爆全国。
说到肇兴侗寨,侗族大歌不得不说。侗族大歌从哪里产生?是什么年代产生的,不大容易考究,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侗族人生活的地方,就有侗族大歌。据资料记载,在南宋正隆五年,也就是公元1160年间,先民就抵达这里定居,迄今已有840多年的历史。我是侗家人,但我一句侗语都不懂,我的悲哀是不是缘于汉文化的融合和影响?凡是有生活的地方,一定有音乐。我只知道,侗族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古代百越,百越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他们用歌声代替文字。在侗乡,无论在家里、田间劳动或傍晚走进侗寨,歌声连绵,此起彼伏。《论语·述而》有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孔子听一曲韶乐,惊叹天下竟有着如此美妙的音乐!以至于吃肉都没有味道。我想,那一定是音乐的魅力。
2000年国庆前夕,黎平县举办了规模宏大的首届鼓楼文化艺术节。那时,我工作地点还在黎平,黎平的几位朋友好客,特意安排了一顿风味极佳的牛瘪,盛情难却,他们用比脑袋还大的瓷碗盛酒,我一不小心被一碗碗的包谷酒醉倒了。第二天爬起来已是日上竿头,错过了鼓楼文化艺术节开幕式热闹的场面,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为了弥补遗憾,我们驱车辗转去了肇兴侗寨,一路颠簸,抵达时已是傍晚。傍晚的肇兴,别具一番韵味,夕阳如金子般从木楼上倾泻而下。一条河流穿寨而过,为其增添了诸多灵性。
在肇兴踩歌堂,有不少扛着相机背着大包的外国友人,在翘首等待一场场面恢宏的侗族大歌比赛开始。演出前,踩歌堂显得安静、庄严、神秘。
侗族大歌比赛开始,只见一群穿着富有民族特色盛装的青年男女陆续走上台来。青年男女一律裹着新的头帕,黑得发亮的对襟衫,一束腰带匀称束在腰上,这种打扮使他们精神百倍而又风流倜傥。姑娘们更是艳丽,银饰品熠熠生辉,那刺绣精致的裙裾把侗族姑娘映衬得花枝招展,统一穿着尖而软的布鞋。他们款款走来,分两列站齐,面容极其虔诚,有如教堂般的庄严,顿时整个踩歌堂鸦雀无声。我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歌唱,被他们的感召力和气势威慑住。
雄浑的木琴声铮然响起,恍若深谷传来,打破短暂的喘息,有如久远而旷古的召唤。恍然之间,侗族先民筚路蓝缕、披风斩浪,那粗犷原始的赤脚而舞,从远古时代艰辛的跋涉而来,我的思绪引入遥远深邃的记忆和遐思中。就在这木琴声的呼唤之下,起伏的群山苍渺的森林鼓起瑟瑟的涛声,由远而近,飘缈的低吟浅唱仿佛从天而降,由朦胧而清晰,在朦胧和清晰中又分明有虎啸狼嚎猿啼,又似百鸟鸣春,天籁齐鸣。同时还有小桥流水江河怒啸,台上那十多位侗族汉子和少女演绎着流传了千年的侗族大歌,侗族祖先的艺术得到再一次升华。整个场面没有专业的指挥,看似凌乱,实则有规律。这动人的旋律,深远的、无穷尽的诉说,是侗家人千年的智慧和劳动的融合。
听过侗族大歌,方才感觉到其惊人的魅力,时不时会想起那妙不可言的韵律,耳边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余音,真有些“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了。
侗族大歌与纳西古乐各有千秋,纳西古乐最初由典雅庄重的唐宋皇家宫廷音乐和古朴纯正的道家洞经音乐融合而成,又经纳西族人数百年的传承、再创造,融入本民族的民歌、民曲和演奏方式。侗族大歌的发展历史同样具有传奇色彩,它成长在民间,是侗家人在艰苦的环境里诠释苦难的生活写照,尽管它没有纳西古乐在宫廷皇室拥有优厚的待遇,但同样散发着瑰丽的艺术光芒。
肇兴侗寨给我无限的可能。侗族大歌、鼓楼、风雨桥构筑我乡愁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可以安放我的灵魂。在肇兴侗寨,我找到了回乡之路。
有乡愁的人,才有故乡。我在风雨桥上,以回乡者的身份进入肇兴。
肇兴侗寨以鼓楼群最为著名,寨中五团,共建有鼓楼五座、花桥五座、戏台五座。五座鼓楼分别取名“仁团鼓楼”“义团鼓楼”“礼团鼓楼”“智团鼓楼”“信团鼓楼”,它们的外观、高低、大小、风格各异,不得不感叹侗族人民充满诗意的想象和道德遵循,从这些鼓楼的名称上不难看出,“仁义礼智信”为儒家“五常”,贯穿中华伦理发展史,同样也贯穿了侗族发展史,成为中国价值体系中最核心的元素。该鼓楼群已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肇兴侗寨也因此被誉为“鼓楼文化艺术之乡”。
鼓楼是侗族人集中议事、评断是非的公共场所,也是侗家人出生和去世时必要停留的场所,在侗族人的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在肇兴侗寨,有一位叫陆文礼的老人,是侗乡远近闻名的掌墨师。30多年来,凭着一把直角尺、一个墨斗盒,带领30多位木匠,走南闯北,在北京、深圳、日本等地建了600多座侗式风格的鼓楼和风雨桥。侗寨的木楼围绕鼓楼四周层层辐射而建,像太阳光芒四射。细心的人会发现,鼓楼坪中央的图案呈日晕状,在浅浅的阳光下,仿佛一只蜘蛛正在织网。
以仰望的姿势,我仔细观察“仁团鼓楼”。鼓楼木柱上的对联,历经无数风雨之后已经变色,但依然保留着持久的记忆。微风吹过,鼓楼外的稻谷正在扬花,侗族大歌仿佛从梦中飘来,带着稻花香,每一个韵脚,都是我们在寻找祖先的回乡之路。
鼓楼旁边有一只猎狗安静地躺着,阳光照在它身上,悠闲自乐。远处有犬吠声传来,带着潮湿的气息,传递温暖,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乡愁。这些有着神谕一样仪式感的画面,在黔东南的村落随处可见。鼓楼上,爬着数十只蜘蛛,颇为壮观。它们乐此不疲地织网,以一个点为中心无限拓延开去,大风吹破了织就的网,它们又默默修补,意志坚定。这些小精灵,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知晓村寨数百年的历史。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一位沉默的嘎佬喝着酒,谈论侗寨的历史、讨论鼓楼建筑。他满脸沟壑,内心却依然保持乐观,穷困的生活并没有影响他作为寨子长老的权威,他也像蜘蛛一样默默编织生活的网。
一缕炊烟,总让人想起人间最温暖的记忆。炊烟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得出村寨的繁荣和人口多寡。我曾以一名摄影爱好者的身份,凌晨四点起床,躲在肇兴侗寨半山腰上拍了一组炊烟的照片。多年之后,我凝视着那一张张还略带潮湿露水的照片,五座鼓楼,在群山映照之下,像慈祥的老人在默默守候着侗寨的安详。
肇兴是一个可以寄托乡愁的风景地 ,也是具有活化石一般的文化范本。这里的五座花桥置于寨中溪流之上,桥的两边都有供人憩息的美人靠,有遮挡风雨的黑瓦屋檐,屋梁上描绘着侗家民俗活动风情画。傍晚闲暇之余,常有人坐于桥上的美人靠上休憩、聊天。风雨桥已经超越了连接此岸到彼岸的意义,它们与鼓楼、民居的吊脚楼、晒禾架、鱼塘浑然天成,共同构筑肇兴之美。它们的存在与这里人们的生活共同填满侗家人的人间烟火。
在风雨桥上,我轻声朗诵自己的一首小诗:
月光下洗漱的姑娘,声音很轻
生怕打扰了我
她一定是我前世的情人
抽着叶子烟的嘎佬和阿婆,轻微的叹息
微弱的火光,映着古铜色的脸
他们是我前世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