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苗族酸汤,就得讲凯里的酸汤鱼。讲凯里酸汤鱼,还得先提亮欢寨的酸汤鱼。因为苗族酸汤鱼如今闻名遐迩,亮欢寨是功不可没的!我还在工作岗位上时,一般有外来朋友,要吃当地特色的,就得带去亮欢寨。记得有一次,亮欢寨老板吴笃琴请我们一帮苗学会老者去为她“品酸”。那也是看中了我们这帮吃了一辈子苗家酸汤的老舌头的“酸汤”敏感味觉。在苗寨里也有“品酸”的,不过那都是当家的主妇和资历特别老的老奶奶们的专利,我们男丁却没得资格,男人的舌头是留着品酒的。
最近,有信息传来,亮欢寨申报并获得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真是值得庆贺!这不仅仅属于亮欢寨的荣耀,还属于苗族,属于整个黔东南。
其实整个黔东南就是个酸的王国。这里的各民族普遍都好这口酸。先来者在这里支起个大酸坛,无论你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都将胃扔到酸坛里去泡,吃酸就像一场革命,舌头的革命,既革命就不分先后。吃酸就成了黔东南的饮食特色,这样的说法应该不为过,因为毛泽东说了一句“不吃辣椒不革命”后,全国有好几个省在争着吃辣的呢:一个说我不怕辣,一个说我辣不怕,一个说我怕不辣……你个小小黔东南争不着。还是说酸吧。
苗家酸汤鱼是苗族特有的传统佳肴。苗家的酸汤鱼特指苗家用自家腌制的米酸(白酸)或糟辣酸(红酸)来煮稻田饲养的鲤鱼,其味鲜美无比。注意,一定是煮稻田饲养的鲤鱼!不然就不能算真正的苗家酸汤鱼。
专家证实,苗族是七千年前河姆渡稻作文化的创建者之一。苗族坡塘、稻田养鱼历史由来已久,苗族古歌中多次提及,《苗族史诗·砍伐古枫》就说,香两老人在塘坎脚栽树,在塘里养鱼;然而,鱼塘出事了,早上放进九对,晚上丢了九条,鱼儿哪里去了?香两这位大神很是恼怒,白天骂街,夜晚喊寨,也不指名。骂谁呢?你那大枫香树荫自然凉快,白天家家都忙得很,只有纽两家后生和尼两家的姑娘正值青春期,他俩常在枫树脚游方,把枫树脚踩得溜光。
老人家,我们正正经经在游方。没进你池塘,没捞你鱼秧呀。
那又有谁?香两不由得顺着树干往上瞧,却看见枫叶沾了一片白花花的鱼鳞。香两忽然明白了,好你个老枫树,我是一片好心肠,栽你在水塘边,塘水养鱼又养你。你怎么还安个坏心肠,不仅吃水还吃我的鱼?
香两老人家,怎么会是我偷吃鱼呢?是从东方飞来的鹭鸶和雁鹅,翅膀宽得像晒席,脚杆大得像竹竿,喙嘴粗得像胫骨。他俩天黑飞上来,天亮就飞回。是他俩进鱼塘,捞走你的鱼秧。
是鹭鸶和雁鹅?那你把他俩交出来。
天呐,那鹭鸶和雁鹅,一夜要走九个村,十六个地方去转悠, 我哪里去寻?我的叶上沾鱼鳞,我只靠根吸水,哪有嘴吃鱼。
……
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到底谁有理,得请贾师理老来评判。要说贾师理老,上方最出名的莫过金松冈,网朗腊,不过这理老耍大牌,骑一只雄虎,一到就要宰黄牛水牯,吃饱喝足才说理断案情。
还是请最实在的吧。请来休纽大神。休钮不讲究吃喝,一到就说理。他带来五把艾杆做的理片,“啪啪”,大神将理片拍在枫树脚, 震得枫树呼呼直摇。通匪藏贼你是窝家,有你留宿贼才来,你不留宿匪贼走了,你还有什么理讲!大神指着枫树说。
又争论了好多天,枫树有理辩不清,最终判下来,要把枫树砍倒,省得又有别的什么来借树荫干坏事。枫树彻底无语了。
诸位看官,上面出现的这几位大神都不是人类,他们是什么生物呢?我知道“休钮”是犀牛,据说犀牛角最坚硬,再乱如麻的复杂案情都可以破。尽管我们的先人按照天地合一、万物同宗的观念去对待他们,叙述他们。按现在人的观念,这样的判决是不合常理的。枫树的冤屈是显然的,但是,不合常理合天理,却是符合后来发展的自然法则的,只有砍倒了枫树之后,人类才有机会诞生。这棵枫树便是苗族的图腾树,因为砍倒了枫树,在其身上化出了千万物种。……锯末变鱼子,木屑变蜜蜂……最重要的是树心孕育出蝴蝶,那可是苗族人歌颂的蝴蝶妈妈,蝴蝶生出十二个蛋,请树梢变成的脊宇鸟来孵抱,就诞生了人类的始祖姜央和雷、龙、虎等一干倒海翻江的众兄弟……
还是说鱼吧,《苗族史诗·犁耙大地》说姜央长大后,犁田耙地养爹娘,田中养鱼。由此可证苗族是古老的农耕民族。苗族创造的农耕文明之一就是稻田养鱼。苗族稻田养的是鲤鱼。
鲤鱼的养殖历史在汉典籍的记载里也有两千年,我国最早的《诗经》史篇记载:“猗与漆沮,潜则多鱼。”朱熹集传里云:“椮也,盖积柴养鱼,使得隐藏避寒,因以薄围取之也。”这个古老的护鱼方法苗族还在沿用:即过冬时,在水田里堆上一大蓬树枝,以作护鱼过冬之用。《史记·货殖列传》里记载:秦汉时期,“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而苗族的祖先早在先秦时期就生活在“右彭蠡、左洞庭”之间,稻作渔捞文化已相当发达,“饭稻羹鱼”正是苗族先民们的生活写照。
鲤鱼在众多的鱼种里身价最高:神农书里说:“鲤为鱼贵”;宋代的苏颂说:鲤鱼,“诸鱼唯此最佳”、“为食上品”;古医界称鲤鱼为“鱼中猪肉”;民间古谚语说:“洛鲤河鲂,贵于牛羊。”传说孔子生了个儿子,鲁昭公赠送鲤鱼,孔子十分高兴,将所生儿子取名为鲤,以伯鱼为字。足可见鲤鱼是农耕民族最早认识和饲养的鱼类。无怪乎苗族就认定了鲤鱼,在苗族心目中,鲤就是鱼,鱼就是鲤。
苗族先民创造了稻田养鱼,也创造了美味佳肴酸汤鱼。这是苗族世代积累的经验,是苗族人民的集体智慧。苗家人自古以来就知道用酸汤煮鱼,在苗寨里,没有谁不用酸汤煮鱼的。苗家酸汤鱼经过数千年的实践与创造,形成了一整套特殊的传统技艺,制作和烹饪工艺都十分讲究。苗家酸汤鱼蛋白质含量高,营养丰富,能帮助人体消化,消除疲劳,增加食欲,且能解酒,还能驱寒去湿,提高人体抗病和免疫能力等等。
苗家的酸汤鱼与苗族人民的生活休戚相关。苗族各种祭祀活动都少不了酸汤鱼。凯里舟溪地区苗族每年的“吃新节”,祭祀祖宗的祭品是:12碗新米饭和12尾在酸汤里煮熟的鲤鱼;12年一次的鼓藏节,客人的礼挑中,必有一串鲤鱼;过苗年的“年晚饭”祭祖供品就是酸汤煮的鲤鱼;农历二月二的苗族祭桥节,必须用酸汤煮的鲤鱼主祭;祭山神、枫木、石神,都用酸汤煮的鲤鱼。
大凡在祭祀桌上的主祭品,必是与习俗的形成有关,服饰研究专家们一致认定,苗族服饰是其历史记忆的载体,是穿在身上的历史。鱼纹是苗族服饰中最常见的纹饰,是构成苗族服饰文化的重要内容。在苗族观念中,鱼是繁殖的象征,是生命力的象征。那么,酸汤鱼这一农耕文明敬献给后人的美味佳肴,已然苗家的锅里煮了漫长的岁月,在火里烤过,在石锅里煮过,在陶罐里煮过,今天是煮在铁锅里的。
说酸汤,有几个县偏好红酸,有几个县偏好白酸。红酸白酸,各有所爱。说起来,白酸要比红酸早,它的用材是淘米水或米汤,而红酸用的是辣椒,辣椒传进苗乡的历史相应晚得多。据说印第安人吃辣椒在5000年前,15世纪末,哥伦布第一次到美洲,把它带到欧洲,明代辣椒传入中国时还当着花卉欣赏,我国最早记载辣椒的书《遵生八笺》记载:“番椒丛生,白花,味辣,色红,甚可观”当时叫“番椒”。最先吃辣椒的却是贵州人,苗族一马当先。把辣椒用到极致。
苗族酸汤鱼深受国内外客人的赞誉,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遍布大江南北,从昆明到北京、广州、深圳,到处挂出凯里苗族酸汤鱼的招牌;凯里苗族酸汤鱼从民间走向高档餐馆,成为名菜;并由国内走向国外市场。不过最正宗的还是苗乡里农家铁锅里的酸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