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隐藏在深山峡谷之中的苗寨,叫巫交。巫交村属剑河县久仰镇管辖,现有213户976人,是个纯苗族的村落。“巫交”是苗语“欧纠”的谐音,意为住在溪水源头上青山绿水的寨子。
去巫交正是山花烂漫时节。
乡村公路从一个叫中都的寨子蜿蜒而上,窗外是连绵的群山。晨雾很大,凝润的烟雨中空气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吸入肺腑,有一种禅的味道。山间偶尔露出一两个村庄,在晨晖中若隐若现,似伸手可及而又遥不可及。树林里几声蝉鸣,细听,或远或近,不知是鸟儿的鸣叫,还是虫的余韵,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天籁之音吧!路在山间盘旋,不知是车随山转,还是山随车舞,车一下子爬上山腰,一下子又钻入山谷。一条小溪自南流向西北,日夜唱着欢乐的歌。乡村水泥公路沿溪而上,沿着溪谷往里走。不久,晨雾渐渐散去,山谷之中,一片阡陌交通,屋舍俨然的村庄便释然眼前,几缕袅袅炊烟与迷雾缠绵在一起,赶着牛儿上山劳作的老人,溪边洗菜的妇人,追逐嬉戏的小孩……宛若世外桃源,这就是我此次探访的民族传统古村落——巫交村。
巫交处于剑河、台江两县的交界。巫交村对面一山之隔就是名震中外的台江县反排村,反排因木鼓舞名满天下,巫交与反排两地语言、服饰、歌舞相同,而巫交村则显得岑寂得多。如果把反排村比作一位成熟美丽令人瞩目的女子,那么巫交村就是一位“养在深闺待人识”的含羞姑娘,等待着与她有缘的人相识相知。
显然,我与巫交是有缘的。走进寨子里,想不到巧逢巫交苗寨姊妹节,寨子里男女老幼在欢度姊妹节。寨中传来一阵阵芦笙曲,沿着芦笙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一群苗家汉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吹奏芦笙。吹芦笙的,拿着酒壶的,端着菜碗的,相互敬酒,欢度自己的节日。有的似乎有些醉意,随意地坐在地上。他们见到我拿着相机对准他们拍,一位老人端着一小碗肉过来,他用筷子从碗里夹一块肉送到我嘴边。老人热情地说:“今天寨子过姊妹节,来者就是客,客人哟来吃一筷肉。”肉已经夹到嘴边,我无力拒绝老人的热情,张嘴吃下老人夹到我嘴边的肉。另一位老人端着酒碗过来,要敬我酒,而对于酒,我还是婉言谢绝了老人的好意,我告诉老人,我还要开车回去,不能喝酒。几个老人围拢过来热情邀我进屋吃饭,我知道在这样热闹的节日宴会,不喝酒是说不过去的。于是和老人们说我还要去寨子转转看看,一下子再回来和他们喝酒。我喜欢乡村行走,也许缘于我喜欢乡村人的朴实与真挚,热情与友善吧。转到寨子溪边的风雨桥上,一伙着盛装的妇女在风雨桥上谈笑风生,几个小孩在溪水里打闹,快乐的笑声与溪流的声音交融,弥漫在空气中。站在横跨于小溪的风雨桥上,放眼望去,村子四周,山水田园,层层叠叠,葱茏的古树把整个村子紧紧搂在怀中。村子的北面,天水交集之处,便是一帘瀑布。村子、树木、房屋、粮仓……瀑布的相互交融,构成一幅多彩的乡村田园山水画。真的,我疑心自己走进了世外桃源。
我是来巫交做什么?我不是为了一睹闻名苗疆的《巫交芦笙献花舞》而来的吗?那是怎样的一种舞蹈?于是我转了村子一圈,又回到芦笙吹奏的地方。中午的时候,一群盛装的巫交男女站在村中的芦笙场上,在我的感觉中,他们就是来自过去的时代。男女衣着大都是家里自织自染的青色布衣,男人包头帕,其帕宽16至20厘米,长4至5米,折叠成5厘米宽,裹成圆盘状,如戴一个小斗笠。穿大裤脚裤,裤脚宽40至50厘米,最大的可达60厘米。女子穿裙裹腿,裙为褶皱裙,衣服为无领右衽大襟衣,襟缀有布扣3至4颗,头上戴着银饰,阳光下,银光闪闪。芦笙场上的队伍如一队开疆辟土的武士。
于是,过去时代的影子就站在眼前了。
随着芦笙鸣响,人们迈开了舞步。跳舞的人绕芦笙围成圈,摇曳着身子翩翩起舞,舞步随芦笙曲调一下子激越奔放,一下子温婉如水。我没有专门研究过各地苗族芦笙舞的异同,所以,我确实不能分辨出巫交的芦笙献花舞与别处芦笙舞有什么不同。一位在场边的老人告诉我,《巫交芦笙献花舞》就是记录巫交祖先迁徙的舞蹈,该舞蹈有十一种舞步,每种舞步隐含不同的意思,这些舞步反映了巫交苗族先民们的迁徙历程:一、跳舞的人绕芦笙沿反时针方向横走两步,吸左脚,身体向正前方摆动,踢右脚,双手前后摆动;复原前动作二次;停一步,左脚向前横跨进一步,右脚左脚靠拢的同时,转体360度,原地左右踢腿,反手拐180度结束。(表示先民们沿河而上,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二、顺时针横走两步,吸左脚,身体向上前方摆动一次,踢右腿,复原前动作二次;停一步,身体向上前摆动一次,向左横走两步,反手拐180度,再左横走两步,右横走两步,顺手拐180度,行走时双手在前面摆动。(表示先民们来到九千山,来到七万寨,指今榕江、剑河、台江、雷山交界处的剑河县境属地昂英、昂宿一带)……每一个肢体动作在悲戚沉重芦笙节奏召唤下均有明确的寓意,整套动作分别记述了该支系先祖自入榕江境后,历经昂宿、久脸、南东、久仰、奉党、巫溜、摆伟、巫交、反排等地的迁徙历程。
我明白巫交芦笙献花舞表演的是对巫交苗族先民迁徙路上的情形演绎,在这种舞蹈中,人们可以看到过去,回到无限久远而且宽广的记忆中去。
澳大利亚民族学家格迪斯丽说:“世界上有两个苦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是中国的苗族和散居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自五千年前的涿鹿之战失败后,苗族经历了漫长的迁徙。爬山涉水,经历千难万苦,朝着太阳落坡的地方寻找幸福家园,将自己坚韧不拔的迁徙历程,用血泪养育古歌和神话,用歌舞记载历史,用生命谱写自己灿烂的民族文化。
一场芦笙献花舞表演就是巫交苗族迁徙历史的演绎。据巫交老人介绍,巫交建寨已有八百余年历史,如果所言属实,按时间推算巫交苗族祖先是唐末宋初迁徙到此定居。“巫交”有历史文字记载始于清乾隆年间的《清江志》,当时“巫交”称为“巫交姑”,以后称“巫脚岭”。《清江志》记载,当时巫交村有40户202人。巫交苗族自称是“九黎”和“东夷氏族集团”的后裔,属剑河县境苗族三大支系“西”、“方”、“柳”中的“西”支。剑河县境苗族先祖由江淮至洞庭至榕江至昂英、昂宿迁久仰,后又分迁,“西支”迁出90人,“方支”迁出70人,“柳支”迁出30人。巫交先祖“西支”祖西抗迁至奉党,传7代后,一部分迁巫溜、巫里、党开、摆尾、夭那等地,一部分迁到了巫交。
当黄昏慢慢降临,巫交芦笙献花舞在暮色中结束,人们依次散去。留给我的是一个人对一个村庄的思考。我认为,在一个七八百年的古村落中行走,必须静下心来,张开所有的感官触角,调动起全部心智,才能触摸到乡村岁月深处的灵魂。夕阳余晖下的巫交似一位披着美丽衣服的姑娘,美丽而祥和。就这样静静地观望,我觉得自己很喜欢眼前的这幅人与自然和谐的巫交景象——空气中百年古屋散发出的独特味道夹杂着自然的淡雅与馨香,人们友善地邀约客人去家吃饭,眼光慈祥和蔼。置身巫交,这里的人与自然融洽和谐,人们热情友善好客,恍若桃花源仙境,脱却尘世纷扰,使人纯情,令人神往。
虽然巫交村偏远闭塞,但却有多项殊荣加身。巫交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苗族多声部情歌的发祥地。2004年,巫交村杨开员、杨开勇、梁秀花、张文化四名歌手在中央电视台主办的“清逸 佳雪杯”CCTV西部民歌电视大赛上,演唱《久仰情歌》,获对唱组铜奖。“巫交芦笙献花舞”是巫交独有的原生态舞蹈,1999年巫交芦笙舞获凯里国际芦笙节二等奖。2005年,巫交木鼓舞参加贵州省第十届少数民族文艺汇演,获二等奖。无疑,巫交是一块盛产歌舞的土地,是一座隐藏于大山深处的苗族文化宝库。
2014年,巫交村入选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