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每年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要轮流办年酒。招待上门拜年的贵客,宴请附近的亲朋好友,以联络感情,融洽关系,构筑温情和谐的人际关系。
为了办好这餐酒,每家每户,早在过年前的物资采购和年货预备中,就已作了通盘的打算,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有些家境较好,比较讲究体面的人家,还专门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了冬笋、香菇、木耳等比较难得的山珍,以及牛肉、狗肉、羊肉等在当地节日市场中比较鲜见的稀罕肉食,以撑脸面,胜人一筹。往往全家齐上阵,从早到晚忙上一日,才把酒席办妥了。
又得挨家挨户上门去一一把该请的客人全部请来就座。有些人临时有事,不能按时到的,以及有些讲客气,打过虑(心中有某种复杂的想法或顾虑),扭扭捏捏不爽快的,还得催小孩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去请,最终得家主上门再请才来。好不容易把客人都请齐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男女老幼济济一堂,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气氛热闹得就像过好事一样。客人坐定,先筛两道茶(客气的人家有三道)来润喉,再来一碗甜酒或油茶来爽口,最后才开宴喝酒。女客一般在火塘屋,喝两杯汽酒后就用饭,由主母陪伴,添饭劝菜,侍候孩子,极尽主人之热情。饭桌中,攀亲叙旧,忆苦思甜,共话沧桑,彼此贴心贴肺,亲情融融,气氛极为亲热融洽。一餐欢聚,抵得百年相思。男客,则集中在堂屋,由房族中善饮者把壶主陪,并排两桌,合成划船桌(长桌)。坐上席者,必是主人家的年最长者或辈分最高者,以及客人中地位最珍贵的长者。其他人,则各依长幼辈分身份地位落座。先来一个“三杯通大道”, 每个人脸上都开始泛出桃花。接着便是主人殷勤劝菜,客人礼让反劝,宾主间极尽客套和礼让,互尊互敬,情谊浓浓。然后再来一个“两两对扯(互相敬酒)每人见面”,双方立身起来,举杯在手,各展口才,互道祝福。平日疏远的关系,此时都被酒拉扯拢来,心里暖暖乎乎,一时无比亲热。酒过三巡之后,每个人都酒酣耳热,心头活泛,舌头灵敏,话语黏稠起来,声音提高了七八度,酒席中的气氛,被推向高潮。这时,主人不失时机地敬烟点火,让客人休息片刻,闲话聊天,彼此交流。各种亲热的称呼,各种奇闻逸事,各种平日里没机会说,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掏心窝子、套近乎的话语,都在酒力的推动下,滚滚滔滔地从各自的嘴巴中奔涌出来。气氛十分热烈,融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亲情,令人十分温暖感动。整个酒席中,便啧啧声不断,气氛便持续高热不衰。等到酒残菜冷的时候,已是夜幕深沉灯火阑珊的时候了,便唤里屋端来炭炉,架起火锅,把桌上的杯子拎成一堆,添酒加菜,开始互找对子,开起拳来,以较高下。一时间,“全福寿”,“高升”,“再高升”的猜拳声不断高喊起来,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声震屋宇,远远地传播开去,整个寨子都听到了,显得热闹非凡,宴席的气氛被再次推向了高潮,欢乐达到了极点。输者饮酒,甘拜下风;胜者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几番对阵,胜负已分,英雄已出,而舌头也已经打结,脖子也已开始摇晃,于是,向里屋唤出饭来,三扒两嚼,便撤席收捡,一场热热闹闹的年酒,便圆满落幕了。虽没有吃到什么山珍海味,但大家心里都十分热乎,快乐。这样的年酒一场场地吃下去,乡村的年味和人情味,便格外地浓烈。
办过年酒以后,人情得到了应酬,关系得到了巩固,亲情得到了加深,心里开始踏实下来,身上的重负已经卸去,可以无忧无挂地开始新的生活了,即使板壁上的腊肉空空如也,坛里的米酒也见了底,也在所不惜,了无遗憾。生活在乡里,人情大如天,是不得有任何吝啬和疏忽的。